话说谏官周怡11
(资料图)
嘉靖十四年乙未(1535),周怡参加春闱会试,落选了,没有考取甲科进士。他作为一名落选的举人,按照当时的规定,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。这年的十月份,他奔赴南京,在国子监继续学习深造,即年谱里所言“卒业南雍”。周怡在南京国子监学习有近三年的时间,就是为了参加三年后的进士考试,即嘉靖十七年戊戌(1538)的二月春闱会试。
01
明代称设在南京的国子监为“南雍”,设在北京的国子监为“北雍”。雍,辟雍,古之大学,是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。入读国子监的学员称监生,明代监生分为四类:举监、贡监、荫监、例监。
《明史·选举志一》载:“入国学者,通谓之监生。举人曰举监,生员曰贡监,品官子弟曰荫监,捐赀曰例监。同一贡监也,有岁贡,有选贡,有恩贡,有纳贡。同一荫监也,有官生,有恩生......每负天下按察司选生员年二十以上、厚重端秀者,送监考留。会试下第举人,入监卒业。又因谏官关贤奏,设为定例。府、州、县学贡生员各一人,翰林考试经、书义各一道,判语一条,中式者一等入国子监、日本、琉球、暹罗诸国,亦皆有官生入监读书。”
周怡作为乙未年京师会试落第的举人,就是属于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的举监。凡举人入监,给予教谕之俸,可入监读书,可参加下一次会试,亦可回籍读书,出授教职。以周怡的才学,当然是想在此继续学习深造,以参加下一次的会试。
当时南京国子监的最高长官,官位四品,称为祭酒,是伦以训,他对周怡很器重。
伦以训(1497—1540),字彦式,别号白山,广东广州府南海县人。明武宗正德八年(1513)举人,十二年(1517)会试第一名(会元),殿试第二名(榜眼),嘉靖四年(1525)授翰林院编修,曾两次出任会试同考官,所取多名士。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。伦以训的父亲伦文叙,是弘治十二年(1499)状元。伦以训后因母亲去世哀伤过度而卒,年仅43 岁。著有文集四十八卷、诗集三十二卷、明朝彝宪二百卷。
02
周怡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期间,有一个同堂同班同舍同居,并且会试同登第的好同学,叫杨勿斋。
从《祭佥宪杨勿斋文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文录卷八)中可知周怡与这位好同学那胜似弟兄的终身友情。
嘉靖十四年(1535)乙未的冬天,周怡同佥宪杨勿斋“同卒业于南雍”,并且“同堂同班,其退而居也,同舍其出也,同日论文谈道,如兰之馨。”从此他俩结成了“终身之盟”,“戊戌(1538)之春,礼闱同登,情洽休鬯,义敦弟兄。”南雍同学同宿,会试又同进士及第,那份情感,真是情同手足弟兄。还有是让周怡难以释怀的是,他系狱时,杨勿斋谪出,“癸卯(1543)之岁,兄以谪出,予罪系”,命运又是何等的相似。在祭文里,对杨勿斋“昔密而今逖(远)”,他在西天阴界“怀参”,自己在人间的东方“辰薄”里度日,阴阳两隔,为生命的无常而感到悲怆,一如《旧题苏武诗》里“我有一罇酒,欲以赠远人。愿子留斟酌,叙此平生亲。”的情结。
《祭佥宪杨勿斋文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文录卷八)
呜呼!兄于予也,异地而同遭,异体而同神,兄今亡矣。予闻之,其何能不恻怆而悲辛?
乙未之冬,与兄同卒业于南雍,其人也。同堂同班,其退而居也,同舍其出也,同日论文谈道,如兰之馨。责善辅仁,其利断金。一时之与,终身之盟。戊戌(1538)之春,礼闱同登,情洽休鬯,义敦弟兄。癸卯(1543)之岁,兄以谪出,予罪系,自此以往,迹睽事异,今则已矣,忧形梦寐其始也。孰为之合其后也,孰为之分天乎?人也,舛错纷纭。
兄性沉静简直,宜其禄位远大,寿享遐龄,何位不满德而寿僅中身,惟沉静也。常若郁而不鬯,惟简直也。鲜谐世而宜人,然而敛福屯膏,含章返真,发祥孕瑞,宜尔子孙之振振。
独念予之与兄,何昔密而今逖,徒怀参而伤辰薄,奠远寄哀词,併陈有泪,一掬遡西风之,是因灵其如在,隔幽明而自亲尚乡。
03
明朝的国子监,是遵奉明太祖朱元璋“武治祸乱,文致太平”原则的基础上,为大力发展教育事业和培养人才而设立的。明廷还规定:“府、州、县学诸生入国学者乃可得官,不入者不能得也。”也就是说,在国子监上过学,有监生身份,学业期满,就有资格直接去做官。在国子监中,设监规制度,对师生的品德、言行、纪律、学习等各方面都做了详尽的规定,从而规范了古代封建教育的管理体制。国子监开设有四书、五经、书、数、《御制大诰》《大明律令》、刘向《说苑》等课目,作为监生们学习的主要内容。另外明太祖又颁布《性理大全》作为主要教材。国子监一般学制三年,另外有历事(实习)一年。
明代的国子监为国家培养了大批的优秀人才,周怡就是其中之一。嘉靖十五年丙申(1536),王畿为南兵部职方郎中,得知他与邹守益皆为王阳明的得意门生,周怡十分欣喜,“即往拜从学焉”。
周怡在国子监学习期间,定是勤奋刻苦,他也时常同他的老师进行学术交流,在他《上袁平桥先生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文录卷一)中,我们可见他同袁平桥老师进行交流的内容:
据生所闻,于先觉而自体于身心者,不获尽以就正于侍下,是诚自担阁也。
然赖先觉之人唤醒醉寐,不敢复业绝于天,戒慎不睹,恐懼不闻,夙与夜寐,求无忝所生日用之间,颇觉有趣,不闻是教,真成虚生。但蔽锢已深,习染太久,一杯之水,莫救舆薪之火。不见长进,是可惧耳。
吾师天挺人豪,虽无文王犹兴者,其夙夜必不放过,但修已以敬尧舜,其犹病诸学之不讲仲尼之所以忧也,在吾师亦岂肯自以为是,自以为至,而发愤忘食之不事兢兢业业之有息也。
今世学不讲遂以讲习讨论为学,而学字头脑竟尔不明,哀哉。工匠射御,技艺之数,学之者必以规矩彀率,身体而力行,不以口耳为学。而学圣道者,乃独以口耳为学,亦何其不知类之若是也?
窃念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圣贤之至乐而王天下不兴焉者也?敝邑虽小,犹可为善地,虽无英才,而天命之性则未之或亏少。性善既同,则民无不可教,然能尽其性,斯能尽人物之性,不能成物,亦不得谓之成已。
吾师司木铎之任,繄成物是,系责亦不轻伏,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意自任,则子弟之贤不肖不在所计而,但知爱养□无偏,斯为贤父兄也。斯道所赖不少若徒清介自许,门面是务,为异日大擢用之阶梯,则或琐琐者之为,非吾师自成物之志,亦非子弟所望于贤父兄之心也。
鄙见如此,不识有道者,以为何如?倘不以为然,亦望详以赐教。
文中一开始,周怡同袁平桥老师讨论的话题,是先觉而能够担当大任,是发自身内在的坦诚之心。再谈到那些不思长进人的处世态度,让他耽心,认为可惧。
他引用孟子话“若夫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”,来夸奖老师天生卓越超拔,是人中豪杰,奋发向上,自强不息,兢兢业业,效法古代圣贤。他对世学以“讲习讨论为学”,专以文辞训诂为高,是可哀的事。认为学者,“必以规矩彀率,身体而力行,不以口耳为学”。
他从《论语·八佾第三》二十四章摘言,“天将以夫子为木铎”,认为上天给老师的使命,是做木铎,像孔子在施教那样,若铃铛震动,让大家都警醒。像父兄般,“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意自任”,得英才而教育,让天下振兴。而国子监大多数学生,如自己一样,学习目的,就是“清介自许,门面是务,为异日大擢用之阶梯”,读书学习主要是为了入仕做官,这是平庸者的思维,而不是老师所期望的。周怡行文要意,虽说是在同老师进行思想交流,也是从侧面提醒老师在教学时,注意端正监生们的学习目的。
04
在国子监学习期间,周怡就葬礼之事,与袁平桥老师进行探讨。他从《论语·先进》“鲤也死,有棺而无槨”中谈到圣人孔子对于葬制的态度。
《上袁平桥先生 又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文录卷一)
窃谓世教不明,人心䧟溺,风俗之弊,其来远矣。丧葬不经,惟今为甚,但送死大事,实不可忽,怡于礼也,非敢曰知,惟求少尽其心焉耳。夫死虽人之所必不免者,其为不幸而可哀,则人共知之。其不哀者,亦弗思耳矣。
葬者,藏也,重视之体魄而固藏之。无使土亲肤,则人心恔矣,是葬之本义也。然在人子,不可以天下俭其亲,而不得无财皆不可以为悦。故“鲤也死,有棺而无槨。”圣人以一子之故,岂不能贷一时之货而厚之,而何恝然为之?
孔鲤,字伯鱼,是孔子唯一的儿子,因其诞生时鲁昭公赐孔子一尾鲤鱼而得名。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,颜渊死了,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卖了给颜渊的棺材做一个外椁。孔子说:不管有才能还是没才能,说来也都是各自的儿子,我的儿子孔鲤死了,也只有棺,没有椁。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来给他置办椁,因为我曾经做过大夫,按照礼制,是不可以徒步出行的。
孔子特别注重礼,强调人的行为应该合于礼,不管是对自己的敌人还是最亲的人,做事都要恰当,都不例外,在孔子看来,本分恰当就意味着每个社会成员都应当按照礼制做自己该做的事,这不仅包括职责所规定的个人本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,它要求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应符合规矩,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,阶级所属,同时还要求个体安份守已,恰如其分,他强烈反对做不合身份的事,说不合身份的话,更反对那些超出身份地位的行为举止。
曾不思及此也,其答子游之问丧,具则曰:“称家之有,无问有无,恶乎齐?”则曰:“有毋过礼,苟无矣,歛手足形,而葬悬棺,而无槨,人岂有非之者哉?”观此,则圣人之论葬礼,可知而待子之厚薄,亦著矣。
今世俗乃以葬为难事,而皆不行,遂至悖逆之甚而不知其哉?盖以葬事为观美,竭力为文,具以耀华采道路,娱人耳目。至于衣衾棺槨,则日死者无知,不必厚也,是果葬死之本义耶。夫不以死为可哀,会亲宾以宴饮,集僧道以笙歌而假是为观美,忽于藏亲之体魄,重于娱人之耳目。亲友不为死者之永别而送,惟以宴饮而会,有人心者果如是乎?僧道之集,声乐之具,可醜尤甚。
怡于是不能正之,又焉忍助之?故如是,俗之所已行,而于送死无与者,不敢尚焉。世俗之所未行,而于送死不可少者,则不敢不尽,亦必称其家。寡陋之见,如斯而已。顾有吾师之高仁厚,于此亦无教之乎?
周怡又谈到《礼记·檀弓上》上“子游问丧具”的记载:子游问,举行丧礼的时候要准备什么器具。孔子就说,那得看死者家产的多少了。富足,就可以多准备一些。家贫,就可以少一些。子游又问:“以家产为标准,如何做到丰省一致呢?”孔子说:“如果家产富足,就不要太过奢侈。如果家贫,能够做到包住头和脚,敛尸后即下葬,把棺木吊到墓穴中封闭,就可以了。又哪里会有人提出非议呢?”
从圣人论葬事中,可见他们对于葬礼所持有的态度。周怡随即谈到当时葬事的“亲宾以宴饮”,“僧道之集,声乐之具”诸多弊端,“可醜尤甚”。他不能改正这种风俗,但不可能去助长它的。因此,周怡认为要效仿古代圣人的做法,在办理丧等事不可过奢或过俭,与家庭经济情况相符,做到“称家有无”。他想听听老师的看法如何。
又尝以宰予短丧之事,质之东廓先生。曰:“宰予何如?”先生曰:“宰予斯年之丧,实实落落是倜,居丧以为如此,心亦尽矣。故曰,期已久矣,乃欲短之,今日不必,贤士大夫不许。宰予虽初学童子,亦以子为不仁而诟訾之,然今日士大夫之居丧,又何期年望?虽求尽一日之丧者,不可得也。名虽三年,实则不行。”
怡当时尚未敢以为然,今身履之,乃知一日之丧之难尽,而宰予未可以厚责也。敢请正于吾师,以为何如,又何以教之乎?
周怡曾就“宰予短丧之事”请教于东廓周守益先生,问:“宰予这个人怎么样?”
宰予,字子我,春秋末期鲁国人,思想家、儒客先贤。孔子著名弟子,“孔门十哲”之一,“孔门十三贤”之一。“宰予昼寝”,孔子见后很生气,说他“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杇也。”(《论语·公冶长第五》),就是我们今天骂人“朽木不可雕,烂泥杇不上墙”的出处。
宰予思想活跃,好学深思,善于提问,是孔门弟子中少有的曾正面对孔子学说提出异议的人。他指出孔子的“三年之丧”的制度不可取,说“三年之丧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;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”,因此认为可改为“一年之丧”,被孔子批评为“不仁” (见《论语·阳货》)。孔子认定“不守丧三年,心就不安”。孔子谈到的理由是:“子生三年,然后免于父母之怀。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孔子认为孩子出生三年后,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,在这三年中,父母尽心竭力,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,所以子女要同样守孝三年以示报答。在孔子看来,为父母守丧三年的做法是天下通用的。所以古代官员父母去世,须去职“丁忧三年”,居丧守孝。
对于周怡的提问,邹守益的回答是,宰予敢于向老师提出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,“实实落落是倜”,虽说是异想天开,思想上洒脱超然,是有些想当然的。所以说,居丧如此,心里也是这么想的,认为三年长了,想短一些。不要说古时,就是现时今日,事实上也是办不到,因为“贤士大夫不许”。宰予虽然是初学童子,所以孔子和后人批评为“不仁”。所以他说现在士大夫的居丧丁忧,虽求变为一日之丧期,是不可能得到的,但“名虽三年,实则不行。”
周怡当时听了邹守益先生的回答,“尚未敢以为然”,但他曾为父亲守丧了三年,所以知道了“一日之丧之难尽”的缘由,所以他认为宰予提出的守丧三年改一年的问题,无可厚非,不必过多地去指责了。周怡就此问题,想看看袁平桥先生所持的态度。
明代的国子监,是养士储才之所,对监生进行系统而严格的儒家文化教育,是造就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精英人才,相比于唐宋时期,更注重对监生的实际办事能力的培养,使监生在出仕之前受到了有关行政能力的训练,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,为日后初登宦途,迅速适应工作环境和打开工作局面,莫定了较好的基础,使国子监很多监生成长为贤官良吏。而周怡,就是其中之一。
2021年12月18日冬至前在太平湖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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